2016年10月25日 星期二

契訶夫《海鷗》讀劇會劇照

契訶夫經典劇作《海鷗》出版120週年慶,櫻桃園文化出版紀念版新譯本《海鷗:契訶夫經典戲劇新譯》(丘光/譯),舉辦讀劇會向契訶夫致敬。耿一偉導演,作家郭強生、作家郝譽翔、作家謝哲青、楊佳欣、李勻演出。櫻桃園文化主辦,財團法人台灣文創發展基金會協辦。

《海鷗》讀劇會圓滿落幕,滿場的觀眾透過導演和演出者認識契訶夫的這部劇作,無論對讀者觀眾或對舞台上的演出者,都有重大的意義。感謝這次所有台上台下以及協辦單位和志工,我們齊心完成了這場紀念會,向契訶夫致敬。感謝大家!

※相關連結:
櫻桃園文化新譯本紀念契訶夫《海鷗》120年週年慶 http://vs-press.blogspot.tw/2016/10/CL009-newsletter.html
《海鷗:契訶夫經典戲劇新譯》新書介紹 http://vs-press.blogspot.tw/2016/09/CL009.html
《海鷗》讀劇會2016年10月17日晚上在華山文創園區 http://vs-press.blogspot.tw/2016/09/CL009-event1017.html

2016年10月15日 星期六

櫻桃園文化新譯本紀念契訶夫《海鷗》120年週年慶

文/櫻桃園文化總編輯 丘光


一百二十年前的十月十七日,契訶夫的創新劇本《海鷗》在俄羅斯聖彼得堡首演,歷經時間淬鍊成為不朽的經典,至今在全世界一再以各種形式搬演,櫻桃園文化藉一百二十週年慶推出新譯本《海鷗:契訶夫經典戲劇新譯》,從俄文原典直譯,探求文本時空的初始樣貌,並試圖以當代視角詮釋契訶夫的現代性。

為什麼新譯《海鷗》?

《海鷗》從各層面來看,都可以說是進入契訶夫核心的一部重要作品,一、它是最具個人生活色彩的作品,反映了作家自己與同時代人的社會情況和心理樣貌,二、傳達了豐富的創作心路歷程,劇中主角有四位半是作家和演員,用多聲複調來傳達文藝工作者的世界觀,三、同時提問了創作的困境以及尋求出路的渴求──這些都是我們要新譯《海鷗》的原因。此外,更主要的是,反覆閱讀《海鷗》感覺到它極具現代性,它不僅呈現當時的社會,也犀利地穿越時空,預見了我們當下社會的人的困境。當我們讀到劇中的年輕作家特列普列夫為創新而強說愁,會不禁想到我們自己身上或多或少的死文青性格,看到過氣女演員阿爾卡金娜眷戀過往的名聲,會想到我們心底那份壓不住的自我感覺良好的虛榮,看到被現實生活牽著走的成名作家特里戈林,會想到自己的意志其實比他軟弱多了……
無論對契訶夫或彼時的讀者觀眾,甚至對現今的人來說,《海鷗》都是劃時代的作品,雖然中文譯本已經不少,選擇在《海鷗》出版一百二十週年時重新翻譯,相信是有必要也有意義,而且對現代人有重大啟發。契訶夫寫的正是身為一個人面對社會所遭遇的問題,或者說是個人理想與現實生活衝突所產生的感受,當個人化身為海鷗時,該要順著自由的意志飛翔,還是遷就現實的障礙停息,兩者之間拉扯的過程就是這部作品關注的重心。

怎麼看契訶夫的戲

契訶夫十三歲時在家鄉塔干羅格第一次上劇院看戲,劇碼是賈克‧奧芬巴哈的輕歌劇《美麗的海倫》,他深受這種具有喜劇歡樂特質的劇種吸引,看了許多這類的戲,他說過:「劇院曾給我許多美好回憶……對我來說,沒有任何事比待在劇院更愉快的了……」中學時的觀戲經驗大大影響了未來契訶夫的寫作,包括他剛出道寫的幽默小品、嚴肅小說裡的幽微嘲諷,以及許多標榜喜劇、笑鬧劇的劇本創作。
契訶夫愛寫輕鬆的喜劇類型劇,一方面有大眾戲院的市場需求,二方面也反映出生活中的平凡人性,樂觀的他曾多次宣揚這種散播歡笑的劇種,比如他在筆記本上寫過:「輕歌舞劇讓人習慣笑,而人一笑就健康了。」還有他在雅爾達病重時曾對作家布寧說:「要是能寫出萊蒙托夫的〈塔曼〉這種小說,再寫一部好的輕歌舞劇,那就死而無憾了!」
他作品中的笑不單單是帶給人歡樂或諷刺人性惡習,有時候更重要的是,要讓人去感受一種心靈上自由與僵化的矛盾衝突,因此,體會契訶夫的笑,或許更能理解他賦予作品的全面意義。

《海鷗》反映我們的人生

如果我們掀開《海鷗》劇本表面的戀愛情節,會發現裡面談的一大重點是「成長」,談如何面對現實這件事。這一點連繫到契訶夫長期關注的「套中人」的人生困境──人對生活欲求不滿,卻總是緬懷過去,抱怨現在,幻想未來,活在虛無之中,滿口改革之道卻又無力行動,成了困在自己想法之中的「套中人」。
《海鷗》裡的象徵跟人生與成長有緊密的意象,令人咀嚼有味。首先就是海鷗這隻象徵自由的鳥兒,牠與大自然湖水的和諧互動,反映現實生活中的人對於幸福的想像與渴求。在劇中可以看見了三隻海鷗,投射的三種形象便是理想與現實衝突後三條不同的人生道路:一、被打死的海鷗是被現實生活擊垮的人(即放棄自己的特列普列夫),二、海鷗標本是被現實俘虜的人(即沒有個人意志的特里戈林等人),三、自由飛翔的海鷗是不向現實屈服的人(即受挫折仍相信理想使命不斷找機會當上演員的妮娜)。
再想想,這三條人生路不就正在我們眼前身旁!而我們自己又走在哪條路上?

《海鷗》讀劇向契訶夫致敬

今年的十月十七日,櫻桃園文化將在台北華山文創園區舉辦《海鷗》讀劇會,紀念這座創新戲劇的里程碑,邀當代作家郭強生、郝譽翔、謝哲青來讀經典劇,請導演耿一偉以讀劇的形式來表現,來詮釋契訶夫戲劇的日常性,各作家分飾一至三位角色,期待融合經典的精神和現代的創意,並碰撞出即興的火花。歡迎讀者觀眾一起來向契訶夫致敬!

***

《海鷗》讀劇會暨120週年紀念版新書會資訊:

活動時間:2016年10月17日星期一
   19:00-19:30 入場
   19:30-20:30 讀劇演出
   20:30-21:00 演出者與觀眾對談
地點:華山文創園區中3清酒工坊2F拱廳,台北市八德路一段1號
入場須知:本活動需憑櫻桃園文化出版的《海鷗:契訶夫經典戲劇新譯》入場
(因應場地設計,滿座時請坐環場大階梯)
櫻桃園文化/主辦 財團法人台灣文創發展基金會/協辦

※相關連結:
《海鷗:契訶夫經典戲劇新譯》新書介紹 http://vs-press.blogspot.tw/2016/09/CL009.html
《海鷗》讀劇會2016年10月17日晚上在華山文創園區 http://vs-press.blogspot.tw/2016/09/CL009-event1017.html


2016年10月6日 星期四

《海鷗》讀劇會線上報名

今年是契訶夫經典劇作《海鷗》出版120週年(1896-2016),櫻桃園文化特別發行《海鷗:契訶夫經典戲劇新譯》紀念版。這齣劇不僅對契訶夫本人意義重大,它轉變了契訶夫的戲劇創作之路,也對世界劇壇影響深遠,同時《海鷗》所反映的人生困境與出路之爭,依舊考驗著現在的社會,我們藉此讀劇會來向契訶夫的現代性致敬。


●本活動座位有限,請事先至線上報名:https://goo.gl/forms/Eo5cNSIdHK8nz0eI3
(報名已停止,讀者仍可憑書入場19:30開演前候補座位,現場另備有環場大階梯自由座)


※相關連結:
櫻桃園文化新譯本紀念契訶夫《海鷗》120年週年慶 http://vs-press.blogspot.tw/2016/10/CL009-newsletter.html
《海鷗:契訶夫經典戲劇新譯》新書介紹 http://vs-press.blogspot.tw/2016/09/CL009.html
《海鷗》讀劇會2016年10月17日晚上在華山文創園區 http://vs-press.blogspot.tw/2016/09/CL009-event1017.html

2016年9月30日 星期五

《海鷗:契訶夫經典戲劇新譯》新書介紹

★俄文原典直譯、豐富注釋的經典劇作120週年紀念版(1896-2016)
★特輯16篇藝文界給《海鷗》的紀念短文「海鷗與我」:
呂柏伸、李時雍、李歐梵、夏夏、耿一偉、郭強生、陳佳穗、童偉格、黃建業、楊美英、楊澤、歐茵西、鄧九雲、黎煥雄、賴聲川、謝哲青(按姓名筆劃排序)
★全方位認識契訶夫的戲劇:收錄北藝大戲劇系老師黃建業的導讀、作家、東華大學英美語文學系教授郭強生的推薦文、台北藝術節藝術總監耿一偉的導論,以及《海鷗》年表

《海鷗》這齣劇不僅對契訶夫本人意義重大,它轉變了契訶夫的戲劇創作之路,也對世界劇壇影響深遠,田納西‧威廉斯自陳師承契訶夫,認為《海鷗》是最偉大的現代劇,而世界各地的劇場至今仍一再上演此劇,改編成各種藝術形式。
《海鷗》劇情圍繞在一個平凡家庭的鄉下莊園生活,平淡安逸的日常之中,一場家庭戲劇表演引爆了母子兩代對藝術與人生的價值觀衝突,點出擺盪在安於現實與追求理想之間的人生課題。故事裡大大小小的戀愛情節即在日常中反映同樣的人生課題,莊園裡八個角色之間的單戀糾葛不清,最終沒有一個人得到真正所愛。沉悶的生活一再磨耗人的意志,在這個看似毫無出路的生活迷宮裡,有人因而放棄倒下,有人屈服走平順的路,也有人堅持理想努力追求新生活。
《海鷗》反映的人生困境與出路之爭,百年來一再考驗著苦於現實生活的人。契訶夫從開場的湖邊戲中戲彷彿就暗示著全劇要旨:人透過藝術的精神活動,渴望達到與自然的和諧共生,追求永恆的心靈平靜,因此,觀眾或讀者看這齣戲就彷彿是體驗一條追尋心靈幸福之路。
海鷗象徵自由,牠與大自然湖水的和諧互動,反映現實生活中的人對於幸福的想像與渴求,劇中可以看到三隻海鷗,投射的三種形象便是理想與現實衝突後三條不同的人生道路:一、被打死的海鷗是被現實生活擊垮的人(即放棄自己的特列普列夫),二、海鷗標本是被現實俘虜的人(即沒有個人意志的特里戈林等人),三、自由飛翔的海鷗是不向現實屈服的人(即受挫折仍相信理想使命不斷找機會當上演員的妮娜)。
《海鷗》讓我們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初衷,值得深思:我們想要什麼樣的人生?是否始終如一去追求?現實不如預期又該如何面對?
契訶夫終究不會給答案,只留下一貫冷靜的眼神:不去親身體驗人生就永遠不會有答案。

◤作者簡介:
安東‧契訶夫(Anton P. Chekhov, 1860-1904)
俄國短篇小說大師、開創新局的劇作家,在他短短四十四歲的生命裡,卻有數百篇短篇小說流傳至今讓人一讀再讀,他的戲劇也影響了世界。他的偉大在於創新了小說和戲劇藝術,在文學上有著承先啟後的地位。
莫斯科大學醫學系畢業,大學時為了賺稿費養家開始投稿幽默雜誌,畢業後持續寫作,漸漸成為職業作家。他雖然沒有正式走上職業醫生一途,但經常抽空為平民看病,尤其對當時的霍亂防疫工作投入最多。醫學的科學思維也影響著他的文學寫作方式,他曾為自己的客觀寫實立場辯護:「小說家不該是自己筆下人物的裁判法官,而該是中立的見證人……讀者才是陪審團,自會做出評價。」
把醫學當妻子、文學當情婦的他,一面用筆寫小說戲劇,針砭讀者觀眾的心理疾病,一面用醫術診斷病患的生理疾病,以及興建學校等公益活動,救助不少窮困的農民。而他自己卻在盛年死於肺病,直到死前幾個小時還不忘口述創作幽默故事給妻子聽,讓他現實生活中真正的妻子歡笑。
這就是永遠值得我們一讀再讀的契訶夫。

◤譯者簡介:
丘光
國立政治大學東語系俄文組畢業,俄羅斯國立莫斯科大學語言系文學碩士,長年從事俄國文學推介,譯作有:《帶小狗的女士:契訶夫小說新選新譯》、《當代英雄:萊蒙托夫經典小說新譯》、《地下室手記:杜斯妥也夫斯基經典小說新譯》、《關於愛情:契訶夫小說新選新譯》等。

◤書籍基本資料:
書名:海鷗:契訶夫經典戲劇新譯
作者:安東‧契訶夫
譯者:丘光
ISBN:【平裝版】978-986-92318-2-4,【精裝版】978-986-92318-1-7
頁數:176頁(精裝版另加彩色插頁8頁)
出版社:櫻桃園文化
定價:【平裝版】300元,【精裝版】450元
出版日期:2016年10月13日

※相關連結:
櫻桃園文化新譯本紀念契訶夫《海鷗》120年週年慶 http://vs-press.blogspot.tw/2016/10/CL009-newsletter.html
《海鷗》讀劇會2016年10月17日晚上在華山文創園區 http://vs-press.blogspot.tw/2016/09/CL009-event1017.html
《海鷗》讀劇會線上報名 http://vs-press.blogspot.tw/2016/10/CL009-event1017form.html


《海鷗》讀劇會‧120週年紀念版新書會

當代作家 ‧ 經典讀劇
《海鷗》讀劇會
120週年紀念版新書會
為什麼您總是穿黑衣服? 
這是為我的生活守喪,我很不幸……
10/17 華山文創園區

導演耿一偉
作家郭強生、作家郝譽翔、作家謝哲青楊佳欣李勻 演出

活動時間:2016年10月17日星期一
   19:00-19:30 入場  
   19:30-20:30 讀劇演出
   20:30-21:00 演出者與觀眾對談

地點:華山文創園區中3清酒工坊2F拱廳,台北市八德路一段1號
   (簡圖如下,詳見Google地圖


●入場須知:本活動需憑櫻桃園文化出版的《海鷗:契訶夫經典戲劇新譯》入場
●線上報名:https://goo.gl/forms/Eo5cNSIdHK8nz0eI3
(座位有限,事先報名者,可保留座位至開演前)

櫻桃園文化/主辦 財團法人台灣文創發展基金會/協辦


※相關連結:
櫻桃園文化新譯本紀念契訶夫《海鷗》120年週年慶 http://vs-press.blogspot.tw/2016/10/CL009-newsletter.html
《海鷗:契訶夫經典戲劇新譯》新書介紹 http://vs-press.blogspot.tw/2016/09/CL009.html
《海鷗》讀劇會線上報名 http://vs-press.blogspot.tw/2016/10/CL009-event1017form.html


2016年5月22日 星期日

路過托爾斯泰去看契訶夫──經典文學的對話

文/丘光

一八九七這年的春天來得早,三月底的莫斯科街上已經見不到積雪,某些地方冰封的河水開始融解流動,在城市西南的一處河灣有個地方叫少女地,這幾天契訶夫嚴重咯血被送進此處的醫院治療,冬末雪融的天候對他這麼一個虛弱的慢性病患者來說最是凶險了。

這個時候,在契訶夫眾多的女性朋友中,有一位愛上契訶夫的已婚婦女阿維洛娃,探望完契訶夫從醫院走出來到街上,她臉色不安心神不寧,可能是想著剛才契訶夫求她多留一天陪他,但她為什麼不答應?也可能是想到家裡的丈夫急電要她回彼得堡,擔心是不是孩子病了?恍惚之間,眼前出現一位大鬍子老先生,這是住在少女地旁的托爾斯泰,他經常在附近散步,兩人彼此相識,托爾斯泰大概知道這位女士跟契訶夫的關係,阿維洛娃則暗自猜疑這位《安娜‧卡列尼娜》的作者不曉得會在背後怎麼批評她,不過她還是把契訶夫生病的情形告訴托爾斯泰,並說:

「您去看看他吧,他會很高興的,我知道他非常愛您。」

「我也愛他。但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寫劇本。」──托爾斯泰直率地回覆。
隔兩天托爾斯泰去探望契訶夫,談到了永生,病榻上的契訶夫不相信永生,這一刻,久病的他比起將近七十歲的文壇巨人,對於永恆生命與現實生活的角力,大概會更想站在後者那邊,這不難理解。契訶夫二十多歲就罹患肺病咯血,自知命不長久,他卻從不表現出灰心喪志,他對朋友出版家蘇沃林說過:「俄國人最需要的是希望和熱情,酸溜溜的抱怨教人厭倦。」而好友畫家列維坦給列賓的信中也提到:「看著契訶夫就心痛欲裂,他病了,顯然是肺結核,但他還是常常笑,不會擺出一副病容。……真為他心痛。」文如其人,契訶夫也常把幽默感和笑帶到作品中,甚至過世前幾個月仍撐著衰弱的身子努力創作《櫻桃園》,不也是期待自己的作品可以帶給人們希望?現在的我們沒有他同時代人的心痛感觸,但或許可以試著去感知這其中的人生況味。

契訶夫與托爾斯泰 (1901)

內在的聯繫

契訶夫和托爾斯泰的名字經常聯繫在一起,他們一八九五年才初次相會,談得愉快,契訶夫還給前輩當時正在創作的小說《復活》一些意見,托爾斯泰則常在家中朗讀、評論契訶夫的小說給親友聽。契訶夫曾說過,托爾斯泰是他一生最敬重的人。兩人在生活、思想和創作上都有相當豐富的交流,我讀契訶夫的作品,不知不覺便會在字裡行間找尋他與托爾斯泰之間的文學對話,這成了一種有趣的閱讀冒險,這裡面沒有準則,依循的是閱讀時心裡的內在聯繫,彷彿有一條看不見的線把兩位作家的作品串了起來。

年輕時候我喜歡讀契訶夫,因為他的小說多半篇幅短,少了時空限制,容易讀完有成就感,故事表面觀察生活的幽默和嘲諷常起共鳴。年長之後重讀契訶夫,則對故事裡層體會人生的雋永意義更感興趣,尤其是他指出了人生的問題卻不給答案,結局不明,總教讀者費心琢磨。

他有一篇小說〈醋栗〉(一八九八年),寫一個工作一輩子只為了夢想回到鄉間買一座莊園定居的公務員:「鄉村生活自有舒適之處,可以在露台上坐著喝茶,養的小鴨子在池子裡游,空氣中瀰漫著香氣,而且……而且醋栗熟了。」──他覺得這情景就是幸福,而且這樣的幸福生活一定要有幾棵醋栗樹相伴,待收成後品嘗醋栗漿果時,他便可以幸福洋溢地讚嘆:「多麼好吃啊!」事實上果子又硬又酸,但幸福的想像使他難以自拔,因為「對我們來說,一個抬舉人的哄騙要比一大堆真理更寶貴。」這是建立在一個虛浮想像之上的幸福,他一輩子省吃儉用只為追求一座栽有果樹的房地產,對現實生活的其他事物毫不關心,甚至還吝嗇到讓同一個屋簷下的妻子營養不良早死。他不斷攢錢,卻活得像乞丐,他耽溺在自己的幸福想像中,失去了與他人互動的現實生活,還以為活得有價值。契訶夫把這個看似幸福的人寫成了一個悲劇人物,讓我們去思索其中的悲哀,反省我們自己的處境,因為這不單是契訶夫那個時代的問題,也是一個永恆的問題。

幸福的追尋

一八八一年秋天,托爾斯泰為了孩子們的教育從南方的圖拉省搬來莫斯科市,一開始在市區租屋,但喜歡大自然的托爾斯泰不滿意市中心的喧囂,他在日記裡寫:「住了一個月,這是我這輩子最痛苦的日子……不幸的人住的地方,沒有生活。」於是之後他在靠城外一點的少女地附近買了一棟附設大花園的木造樓房。據說他是在四月的一個晚上來看房子,房東想說天暗了他大概看不到什麼,他卻回:「房子不用看,我要看花園。」

儘管當時這附近有不少工廠,上班時間相當吵雜,不過花園的綠意彌補了一切。園子裡有一片樹林,楓樹、榆樹、橡樹、椴樹等高層連綿的樹冠,帶來林蔭與寧靜,下面穿插一叢叢灌木和低矮的花草綠茵,小徑不規則地延伸沒入濃蔭……托爾斯泰喜歡這裡,住了十九個冬天,夏天則依慣例會回到南方祖產的莊園度夏。

一百多年後的一個夏天,我走在莫斯科街上,想去看看契訶夫,他埋在少女地南端的新少女修道院旁的墓園。夏天有許多漿果熟了,地鐵入口旁偶有老太太抱著一籃醋栗或覆盆子叫賣,我想起〈醋栗〉的故事,想起托爾斯泰,於是提前從文化公園地鐵站出來,沿著出城的大道走一小段,抬頭望見街角一座綠色屋頂和金色洋蔥頂的東正教教堂,這是托爾斯泰常經過的聖尼古拉教堂,右轉進去就是托爾斯泰街,再步行幾十公尺便來到這座附有花園的作家故居。

穿進花園走在林蔭與寧靜之中,我感受那份托爾斯泰沉浸在大自然的幸福中,這附近現在已經沒有工廠,比托爾斯泰那個年代更顯寂靜。角落保留了一棟作家當年休憩和寫作的小屋,牆面安了大片玻璃窗的造型很引人注目,托爾斯泰在這裡完成最後一部長篇小說《復活》(一八九九年)的校對,此時年過七十的他想探討人的頹敗與復活更生,透過人的良心覺醒,企圖讓整個舊時代走向新生活。

十九世紀末俄國社會階層問題已經嚴重到非變革不可的程度,活在幸福之中的托爾斯泰意識到時代的轉變,晚年不斷被「作為一個幸福的貴族」這件事折磨心靈,於是在創作裡反覆思索這個問題。《復活》對此也有深刻議論,小說主角是一位貴族聶赫留多夫(這個姓氏多次出現在托爾斯泰其他帶有自傳色彩的作品中),他年輕時引誘親戚家的女僕,導致女僕懷孕被趕出家門,嬰兒夭折,她淪落街頭當妓女,習慣了以姿色賣身的生活,後來牽涉一樁竊盜凶殺案被告上了法庭,儘管犯罪證據不足,但她仍被誤判了流放四年至西伯利亞服苦役。聶赫留多夫在法庭上認出了這妓女就是當年被自己引誘的女僕,他開始良心不安,這個敗德的男人道德甦醒了,他設法協助她來為自己贖罪,後來他自願跟著妓女去西伯利亞,這條流放之路就是敗德者的心靈復活之路,男主角意識到他過往自私的行為導致了他人的不幸,女主角則了解到物質滿足與性愛並不是全部的愛。

而契訶夫的〈醋栗〉裡也有這類托爾斯泰式的心靈懺悔,小說敘事者看到那位退休公務員品嘗醋栗的幸福情景時心想:「我一想到人的幸福,總不免心裡發愁……幸福的人之所以感到逍遙自在,只因為不幸的人沉默地背負著他們的重擔,缺了這個沉默,就不可能幸福。」──這個帶著點愁緒的幸福想像彷彿就是在跟托爾斯泰對話。

托爾斯泰的莫斯科故居花園(丘光攝)

新生的希望

靠近花園小屋前有一棵樹很吸引我,我猜這是棵榆樹,我第一眼看到它就被吸引住,不是它樹身高大,也不是枝葉繁茂,而是看著它會有一種心靈上的拉扯,這棵樹似乎知道,即使葉片不斷被蟲子啃食,也阻止不了它持續冒出新綠,即使被啃得穿孔不成形,它也要盡情在風中搖曳,在陽光下起舞,一年年枯榮更替,生存下去的欲望無可壓抑,這就像是契訶夫許多故事給我的感覺──無論現實多麼困頓,也消滅不了渴求新生活的希望。
契訶夫的短篇小說〈帶小狗的女士〉(也是一八九九年),很技巧地融入了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妮娜》與《復活》的重大主題,比如個人幸福與家庭幸福、良知的甦醒與人的復活、人生的困境、新生的希望等等。契訶夫小說的女主角安娜‧謝爾蓋耶芙娜受不了枯燥無趣的婚姻生活,欲望驅使她到雅爾達度假,邂逅了情人古羅夫之後她坦白:「我欺騙的不是我丈夫,而是自己。而且不只是現在,我已經騙了好久好久。……我想要點什麼更好的;我對自己說,一定有另外一種生活。想要過真正的生活!生活,生活……好奇心煎熬著我……您不會了解這個的,但是,我向上帝發誓,我已經不能控制自己,我身上發生了某種變化,我無法自持了,我告訴丈夫我病了,才來到這裡……」故事最後,出軌的男女主角彼此告白深愛對方,試圖要為這個不倫之戀找出解決之道。

《安娜‧卡列妮娜》中已婚的安娜同樣受不了無趣的婚姻生活,她到莫斯科勸兄嫂繼續維繫婚姻的同時,自己卻在社交場合上對年輕軍官弗隆斯基萌生了非分的戀愛遐想,漸漸地她無法自持,最終離家與情人同居並生了孩子,她變身成了走出社會束縛、找尋自我的新女性。托爾斯泰精準捕捉了一八七○年代風靡整個歐洲「女人走出去」的社會思潮,也用這雙現實主義的眼睛給了小說一個不幸的結局:年輕軍官無法抵抗社會壓力疏遠了安娜,而她相繼失去家庭、孩子、情人之後,也失去了存在的意義,臥軌自殺便為她的人生畫上了句點──這也極可能是當時的現實。

這兩位安娜都想要愛情,也能不惜出軌去追求真愛,她們把真愛與個人幸福視為同一件事,或者有因果關係,但現實生活卻與她們所想的不太一樣。安娜‧卡列妮娜得到真愛後最終並不幸福,黯然離世,帶小狗的安娜得到真愛後「彷彿」就要朝幸福而去,但契訶夫沒給一個確定的結局,只說:

「似乎,再過一會兒──解決之道便會找到,那時候將有一個嶄新的美好生活;然而兩人很清楚,距離那個終點還有一段很長很長的路要走,最複雜最艱困的才剛開始。」

托爾斯泰試圖在個人幸福與家庭幸福之間找尋人生困境的解答,契訶夫打破這些既有的規則,身為贖身農奴後代、沒有包袱的他或許更能看清時代與現實的變化,因此他忽略前人的題目框架與答案,或者是說他找出一個空白,一個新的起點,讓讀者自行去思索可能的答案,這是一個全新的思維。

經典裡沒有現實生活的標準答案,或許應該說,閱讀經典最重要的不是參照已知的樣板過生活,而是與經典對話,相互碰撞思索出一條新的現實生活出路。

從托爾斯泰故居出來,左轉經過少女地公園,這整個社區下午都靜悄悄的,傳來忽遠忽近的鳥叫,風吹拂樹葉沙沙簌簌,有時候甚至還聽得見更細微的音響,好像是風把灑在林葉縫隙的細細光束吹得折斷的叮叮咚咚,清脆得讓人感覺到時間的流動……幾位帶小孩的婦人穿過巷尾,緩緩移動在樹蔭之間,偶爾,幾隻撲撲振翅的烏鴉伴隨兒童的歡笑聲老氣地嘎嘎喊著……

慢慢散步到新少女墓園,這裡很大,葬了不少文化名人都值得探訪,但我來晚了,沒多久就要關門,所以我趕緊問一位打掃的阿姨,請她告訴我如何最快到達契訶夫的墓地,她熱心帶我到一個位置圖,興致高昂地幫我找到契訶夫,那神情好像是我要去看她的親人似的……

契訶夫生命終點的「櫻桃園」(丘光攝)

契訶夫的墓地面對果戈里,背對劇場導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這附近還葬有不少莫斯科藝術劇院的演員,以及好友畫家列維坦,這個墓園角落植有櫻桃樹,據說春天開花時很美,這是後人給契訶夫的一座象徵性的「櫻桃園」,彷彿提醒我們《櫻桃園》劇末的台詞:「再見,舊生活!」「你好,新生活!」

當我們面對現實,不再抱怨舊生活、幻想新生活,而是勇於告別舊生活、迎接新生活,儘管只是打一聲招呼,這一瞬間,大概就是創新生活的起點。

再回頭想想阿維洛娃與托爾斯泰的對話,我不禁會心一笑。

※本文轉載自《金門文藝》2016年春季號